《霸王別姬》電影問答與知識背景

華語影史上最經典的電影《霸王別姬》（1993年），這部電影會有很多觀眾（尤其是年輕觀眾）看不懂之處，這篇文章以問答形式來分享。

我是透過在網路上看別人心得去理解到這點，許多較為年輕的朋友（30歲以下）雖然喜歡這部電影，但有不少地方看不懂。

我想這跟生活文化用詞差異有關，雖然都是白話文，都有很多詞可能年輕朋友會不知道（如窯子、別介），跟是否熟悉電影知識背景也有關（如文革、批鬥、四人幫），此外也跟生活經驗有關（能不能體會某種情感），就個人理解的分享如下。

 

電影問答

片頭與片尾段小樓在回答問題時，他答兩人已21年沒一起演戲，蝶衣糾正是22年，他答兩人有10年沒見面，蝶衣糾正是11年，這段在表達什麼？

這可以用情侶關係來解釋，可能很多人都遇過或聽過，男友或老公對於交往紀念日、結婚多少年，都只記得個大概，還記錯數字或日期。

這是性格上的差異，男生比較不會去記這種事情，也跟在意對方的程度有關，不過這跟表達方式也有關，有些人雖然在乎對方，但他表現出來的方式是幫你受苦挨打，如小樓，有的則是希望每分每秒都能在一起，如蝶衣。

通常女性或心思較為細膩者比較會去記住所有特殊的日子，但以蝶衣的狀況來說，則比較像是分開的每分每秒都是痛苦的，就像當日或坐牢在數日子那般，當然會清楚記住分開多久。

 

何謂下九流？

關師父對小豆子母親說『別介，都是下九流，誰嫌棄誰呀？』，三教九流中的九流是指九種職業，由尊貴的帝王到卑微的商賈，九流亦有上九流、中九流、下九流之細分，因時因地說法不一，但唱戲與娼妓的地位都很低，如：

一高台（唱戲），二吹（吹鼓手），三馬戲，四剃（剃頭），五池子（開澡堂），六搓背，七修（修腳），八配（配種的），九娼妓

一忘八（開妓院），二龜（縱妻賣淫），三優伶（唱戲），四吹（吹鼓手），五大財（耍大把戲），六小財（耍小把戲），七生（理髮匠），八盜，九吹灰（賣鴉片）

師爺、衙差、升秤（秤手）、媒婆、走卒、時妖（巫婆）、盜、竊、娼

另外「別介」是北京話，當別人誤會自己時使用，意思類似「別這樣說」。

 

小豆子手指那段是怎回事？

小豆子初登場時總把手藏在枕套裡，他大拇指旁多了一跟贅生手指，對於京劇這種相當倚重手部動作的表演來說是不適合的，故關師傅拒收，他母親不得已下用菜刀剁了該指。

不過這邊有個 bug，關師父拉小豆子的左手時，手部畫面特寫卻是右手，贅生指在大拇指旁，媽媽剁小豆子左手去剁時，手部畫面是左手沒錯，但贅生指卻變成在小指旁。

當初看到這段想說這手指是不是靠特殊化妝，畢竟1993年時，好萊塢《異形》都已經拍了三集，中國技術就算不如好萊塢，但多弄跟手指應該不是難事。但後來想想，這畫面可能是透過剪輯去實際拍攝多指症演員的手部特寫，才造成 bug。

因為我的曾祖母腳就是6趾，很直覺得能知道這段在表達什麼，但現在多指症不是那麼常見，除我曾祖母外我也未曾見過別人有這症狀，這可能是許多年輕朋友在看電影時沒能立刻會意過來的原因。查資料才發現，像香港男團草蜢成員蔡一智就是多指症患者（又一個年輕朋友沒經歷過的年代文化）。

而為什麼媽媽要把他送去戲班？前面有提到他是窯姐，以前性產業缺乏避孕技術，若生下小孩，女孩子還能留著（但等長大就是繼續從事性產業），男子則是無法留著，媽媽若找不到人養他，他就得流落街頭自食其力。

 

小豆子為何一直背錯《思凡》的詞，把『我本是女嬌娥，又不是男兒郎』背成『我本是男兒郎，又不是女嬌娥』？

雖然小石頭、關師傅都認為小豆子是「背錯」，但我認為小豆子的狀況更像是分不清楚「演戲就只是演技，不是真的」。

剛好最近在 PTT 看到一個類似的討論，很多人小時候都沒發現水果奶奶其實就是趙自強，不知道水果奶奶是男生裝扮的，或許成年人在看待這件事情會覺得『這怎麼可能！水果奶奶是男的是那麼明顯的事』。但我們都高估了自己小時候會有多少錯的離譜的認知，這狀況大概要到高中才會好些，小豆子的狀況倒也不無可能。

他過不了的那關是「演戲」，於是當他開始把台詞說成『我本是女嬌娥』的那一刻，他已經打從內心把自己當成女性了。這種個性在法庭上也有呼應，只要演個戲，把過錯全推給日本人就沒事了，他還是無法演這個戲。

而他從一而終的個性，我認為是深受師父在講述霸王別姬時所強調的價值觀所影響，師父認為「從一而終」這樣個性的人令人敬佩，影響了他而成為他的價值觀。

至於小石頭會拿煙斗刮他嘴，是意識到能不能接到那爺（張公公）的這單，關係到全戲班上下的生存，才會在情急下這樣做。

 

張公公問小豆子『今年是什麼年？』，小豆子回『民國21年』，張公公大吼『不對！是大清宣統24年』，這段對話是？

宣統前後只有三年，當時許多清朝老臣都渴望擁戴溥儀復辟，像《大魔術師》（2012年）也有這樣的背景設定。

 

張公公對小豆子做了什麼？

這段很明顯能看出小豆子是被當成孌童，這詞通常指替顯貴男性提供性服務的年輕貌美男子。因為張公公是太監，觀眾才會好奇那張公公能幹嘛。個人從劇中的解讀，比較偏向是喝他的尿這類變態的事，或是幫他口交。但違背他人意願，尤其又是小孩子，都會對當事人造成心理陰影。

 

四爺與小樓那段五步、七步之爭是什麼意思？

四爺到後台見小樓與蝶衣，他先是讚賞了一番蝶衣的表現宛若虞姬再世，後又提到小樓的霸王按照昆劇應該要走五步而不是七步。

小樓回他：四爺，您梨園大拿呀（戲班最具有權威的專家），文武昆亂不擋（登台演劇中的基本功唱、念、做、打，先三者為文，後者為武，昆是崑曲，亂是亂彈，整句意思是精通各種戲曲表演的人），六場通透（六場是指京劇表演時樂隊分成文場三大件、武場三大件，又稱文三場、武三場，通稱六場，六場通透就是指各種樂器演奏都很精通），您能有錯嗎？

這邊是用捧四爺的方式來酸他說，有點類似哪天你朋友不相信醫生意見，認為自己的處置才是正確的，然後你回他『哇，你發表過無數論文，臺大醫院院長內，幹嘛聽那些主任醫師的話，他們有你專業嗎？』這樣。

小樓這邊就已經是透過專業術語在表達說，我是從小生長在戲班子裡的人，你只是觀眾你會有我熟悉嗎？後來又加了一句，我們能在北平戲園子裡表演，若沒那水準怎麼混得下去，然後蝶衣就趕緊制止小樓說下去，幫忙打圓場。

附註：蝶衣戒毒後發表意見時，也有講到唱、念、做、打。

 

關師傅在打小樓屁股時，菊仙出來制止，說段小樓該打，但師弟『這個』同時豎起小指，是什麼意思？

豎小指在世界各地，不同族群間皆有不同的意思，但這邊指得是抽大煙（鴉片）。

 

蝶衣唱戲時，拿著手電筒在那晃呀晃的，那群人是誰？

國民黨，這場衝突起源是小樓出來制止官兵在那調戲蝶衣時，提到了『日本人也沒這麼鬧過』，被帶頭的官兵認為是在讚賞日本人。菊仙想找到小樓，在推擠中不小心流產。

 

四爺為什麼不救蝶衣？菊仙又是怎樣成功激他的？

四爺很著迷於蝶衣，所以小樓跟那坤才會去找他救蝶衣，他之所以不救，大概就只是想明哲保身，而且他還記仇的調侃小樓之前的五七步之爭。

後來是菊仙跑來，先是捧他當英雄說「蝶衣被捕前交待這劍的主人能救他」（這應該是虛構的）。看他沒反應，改為激他說『可這人哪，也總有指望錯的時候』，意思是蝶衣把四爺當英雄，但四爺沒那本事。四爺還是沒反應，於是她又說『袁四爺，您可別怪罪蝶衣』，這邊意思變成是若四爺不去救蝶衣，蝶衣就會供出來說是四爺引介他去給日本人唱會堂，這下四爺才意會過來自己可能會被拖累，加上菊仙又說『一屋子的記者都在家裡等著』，逼迫他在短時間內下定決心（情急就不會仔細考量）。這邊能看到菊仙短短幾句話，卻掌握了人性弱點，且言詞巧妙，不用把話說明就能表達其意。

 

菊仙在劇中拿給蝶衣的信上面寫什麼？蝶衣為什麼又在法庭上不肯承認是日本人逼迫他去唱戲？

對照先前的劇情，菊仙曾跟小樓說，他跟蝶衣在一起就會出事，要他承諾救出蝶衣後就兩不相欠，寫字條。菊仙到監獄會見蝶衣時，應該就是拿小樓寫的字條給他看，但這件事應該沒告知小樓。之所以要在這個時間拿，那是「約定」或說承諾這種事得事先講，把人救出去後才要求對方遵守諾言，對方大可不理你。不過對於蝶衣來說，跟小樓分開就跟死沒有兩樣。

至於蝶衣為什麼又在法庭上不肯承認是日本人逼迫他去唱戲？我認為這跟他的個性有關，就像他小時候不肯在唱《思凡》時說自己是女生，他也不懂得在法庭上說個謊、演個戲來自保，另一個原因則是小樓已跟他分道揚鑣，他喪失求生欲望，才會大吼『你們殺了我吧！』。

這讓四爺變成做偽証，而且日後有可能被牽連，忿而離去，就連菊仙也吐他口水，認為大家都是冒死在救他，他卻這樣搞。

 

張公公在街上賣菸，這段在表達什麼？

隨著掌權者的更替，原本得勢的人不會永遠得勢，張公公是個例子，四爺也是個例子。

 

菊仙幹嘛甩小四巴掌？

蝶衣在戒鴉片時，小四回來時哼著歌『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，解放區的人民好歡喜』，這首歌是《解放區的天》（1943年），菊仙問他去哪了，他答『開會去了』，被菊仙甩了一巴掌，為什麼？

因為小四是蝶衣（小豆子）撿回來的，關師傅過世後又收留了他，可以說是小四的養父母，但就在蝶衣最需要人照料時，小四居然態度輕鬆的哼著歌，惹得菊仙相當不高興。這有點像說當你父母親重病臥床，結果你看完電影後很嗨森的唱著電影主題曲回來，父母給你一巴掌的意思。

這邊也有點在呈現說，菊仙這一代對於這種社會運動是反對的，認為沒事不要去惹事，但年輕人（小四）就是很有理想的覺得自己在改變世界，是有意義的。

 

文革初期，小樓跟菊仙在家裡燒什麼東西？

菊仙有提到『反正這倆杯子也沾上了四舊了』，很明顯是受「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」初期「破四舊」的影響，破四舊是指「破除舊思想、舊文化、舊風俗、舊習慣」，反舉無產階級、共產主義、社會主義運動之前漫長歷史產生的文化，都是四舊，必須徹底撇棄。像京劇臉譜、衣物，而菊仙捨不得，又穿了一次。

 

為什麼蝶衣會在這時來看他們，看到的畫面又對他產生什麼影響？

社會動盪不安時，人們總是會想知道最重要的人過得如何，小樓跟菊仙可謂蝶衣最重要的人（雖然他一直拒絕菊仙釋出的善意），不過也是在這時體驗到，小樓就是個正常男性，床第之事是他永遠無法贏過菊仙的。

 

小四取代蝶衣演出，小樓護蝶衣，兩人要一起罷唱，這時眾人傳遞霸王頭飾，有何意義嗎？

會認為這幕是屬於拍給觀眾看的，這邊是讓觀眾意識到，小樓的罷唱不僅是自己可能出事而已，而是整個戲班都會被牽連。

 

最後那個虞姬是誰？

菊仙死後，手上戴著紅衛兵臂章的虞姬打開珠寶盒，後來紅衛兵衝進來，拿著小紅冊子對著他，這位是誰？

其實初次觀看時我沒意識到他是小四，我本身就不太擅長辨識演員，更何況是在畫上京劇臉譜後，還以為是蝶衣後來加入紅衛兵，是後來二刷時發現有異，上網查維基確認了他是小四。

這邊是在表達小四針對蝶衣，有很大一部份是想取代他，從蝶衣那搶走跟小樓演《霸王別姬》的機會外，連他擁有的寶物都要搶過來。

 

寶劍在劇中的意義？菊仙為什麼要救寶劍？蝶衣看到後為什麼生氣了？

1, 寶劍最早出現在張公公房裡，那時小石頭說了『霸王要有這把劍，早把劉邦給宰了，當上了皇上，那你就是正宮娘娘了』。我認為小豆子把這句話當真了，認為這是一種承諾，若有這把劍，他就會是小石頭的正宮娘娘。

2, 成年後的蝶衣跟小樓的對話，蝶衣：『我昨兒剛去的』（張公公宅），小樓『又去找那把劍去了不是？』，可見得蝶衣多次去尋找這把劍。

3, 菊仙跑來投靠小樓，要小樓實踐在酒樓喝交杯酒的承諾，小樓也豪爽的說要娶了，這讓蝶衣相當不悅。此時袁四爺找蝶衣去他家，蝶衣在袁四爺那發現此寶劍，四爺說『寶劍贈知己，你願意當我的紅顏知己嗎？』，他們間有怎樣的互動電影並沒有明演。後蝶衣拿著這把寶劍回去，小樓跟菊仙正在辦喜事，他把劍丟到小樓身上說『你認認！』，但小樓只以為是一般的寶劍，完全忘了小時說過的話。這讓蝶衣失望到要跟小樓分開，各走各的路。 這有點像那種，青梅竹馬小時候一方許下承諾說長大要跟對方結婚，隨手拿了彈珠或什麼的當定情信物，長大後許諾的人忘了此事，交了男女朋友，另一方拿這定情物給他看，盼望他記起什麼，但他完全不記得此事，原來只有對方一直把這件事當真並且記得。

4, 這把寶劍在蝶衣被以漢奸罪名入獄時，菊仙拿去四爺那，要拯救蝶衣。菊仙當然不會知道小樓許下過什麼承諾（蝶衣認定的承諾），也不會知道四爺跟蝶衣間有什麼，但她的聰明才智讓她知道四爺對蝶衣有好感，就用此物來救蝶衣。

5, 國民政府離開中國時，小樓在接上賣西瓜，蝶衣要小四拿著劍去找小樓，小樓收下，兩人再度有了聯繫。（蝶衣第二次把劍給小樓）

6, 文革時期，小四以小樓持有該寶劍為「四舊」，並在那坤為了自保而陷害他時，被壓到街上公開批鬥。小樓在認罪時，把劍丟入火堆，菊仙跑去搶救。個人認為菊仙會去搶救的原因是，她雖然不知道此物對蝶衣、小樓的意義，但基於蝶衣很重視這寶劍，就反射性的跑去搶救寶劍。 但這引起蝶衣反感，為什麼呢？我認為是因為他再次看到小樓把他視為珍寶、定情信物的東西給捨棄，其次是想起菊仙當初曾答應他「救出小樓後，她就回青樓」，所以蝶衣看到此景時說出口的第一句話是『你們都騙我』（小樓沒實踐小時候的諾言、菊仙沒實踐離開小樓的諾言），憤而說出菊仙是妓女的事，小樓此時也被洗腦到一股腦的說要與菊仙斷絕關係，且「沒愛過她」，導致菊仙萬念俱灰自縊身亡。

7, 十一年後，小樓蝶衣再次合體演出，蝶衣用此寶劍自殺。

 

小樓在大街上被批鬥時的行為很不應該？

在閱讀他人心得時發現，有些觀眾會責怪小樓在批鬥時的行為，這讓我很意外。我會覺得批鬥這行為很像警察刑求，當你受不了虐待時，為了結束痛苦，可能就會順著對方的意，看對方要什麼要給他們什麼，以求結束這種痛苦，雖然承認罪行可能要了自己的命。

批鬥也是，當你的回答讓紅衛兵不滿意時，他們會加重羞辱與懲罰的行為。小樓一開始批判蝶衣被紅衛兵嫌「避重就輕」，後來加重言詞與指責還是無法讓紅衛兵滿意，最後連不該說出口的都說了。

我也認為這很類似人們在吵架時口出惡言，而容易就沒節制的越罵越誇張，這些話在平常能保有理智時是不曾這麼想或不會說出口的，但罵著罵著就失控了，什麼難聽的話都說的出口。

這邊也有那種群眾洗腦效應，當你在辱罵批鬥他人時，群眾喝采的聲音也會讓人覺得自己正在從事正義、正確之事，這些都可以從畫面中感受到。

你很難去責怪那些被刑求的人做出供出同夥、誣賴他人，甚至是承認沒犯下的罪行的那些受害者，錯誤的是制度而不是被制度傷害的人，批鬥的狀況不也是一樣嗎？

 

蝶衣最後為什麼要自刎？

個人有兩個主要的解讀，當然最主要的原因在他回答自己『又不是女嬌娥』，小樓指正他『錯了！又錯了』，蝶衣唸了『我本是男兒郎，又不是女嬌娥』，這提醒了他終究是個男性，就算菊仙已死，他也不可能取代菊仙的位置。

其次是蝶衣曾說要跟小樓演一輩子的戲，動盪的人生讓他體驗到，這個一輩子，唯有在此時結束，才會是一輩子，他貫徹了自己的願望。

至於小樓先是叫他『蝶衣』，後改叫『小豆子』，應該是意識到《霸王別姬》這齣戲已經落幕，回到最初小時情感的稱謂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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